在一座残破的楼子里停下。四下除了虫鸣再无声响,明月仍然静静地照着长城。此时此刻,群山、长城与我彼此相望,心意相通。在门口冰凉的石阶上躺下来,闭上眼,似乎感到时间和历史从身旁悄然滑过……一堵城墙,横亘数万里,静默几千年。到底,这留下来的是文明的丰碑,还是杀戮的见证?男人的血汗,女人的眼泪,如今却都已灰飞烟灭,只留下这语的砖石。“秦时明月汉是关”,这长城虽非秦汉遗物,但那明月却自古而今。长城、明月,想起来,似乎总是一种永恒! 而长城却非永恒,它一样在默默承受着宿命注定的轮回,悲欢离合,野草丛生。不知过了多久,远处的楼中似乎有人轻咳的声音。这上面竟有人住宿?也许是白天在此营生的当地村民,也许是在长城上宿营的游客。没有寒暄,继续向前。
东方露白,残墙如刃——近乎九十度的狭窄城墙和悬崖间一条优美的曲线,赫然划过如鱼背一般险峻高耸的悬崖之间,而两侧空荡荡的悬崖下,清晨日出前的薄雾蒸腾而起。远处,寂寞独立的敌楼好似悬浮在云端,如幻影一般缥缈如梦,似乎在轻轻召唤着人们踏上这条如仙境一般的“天路”。
司马台果然惊险得名不虚传!也曾登过
怀柔的箭扣,见识过鹰飞倒仰的险峻,也曾下过
黄花城十八蹬,在破损的城砖上寻觅着下山的途径。但二者还是无法与
司马台的壮观相提并论。被誉为“天梯”、“天桥”的通天之路大约仅有肩宽,初时一蹬一米多高垂直而上,继而急转而下,如走高空绳索一般荡然无所依靠。不禁纳罕,难道数百年前在此驻守的戚家军都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,真能风雨无阻地在这高耸的台阶和单边障墙之上,轻而易举地攀上峭壁,戍守险关?凡夫俗子如我,纵然手脚并用,却仍不敢左顾右盼丝毫松懈。回头看,却是空荡荡,没有人,也看不到曾经的路。不禁失笑,当真是“上得去下不来”了,大约那司马台的设计者正在暗中嘲笑我的笨拙。
不知道是谁的猜测,当年修筑司马台长城,因为山势过于险峻,筑城青砖只能由善于攀爬岩壁的山羊驮到山上,敌楼也因此修得十分细长。只是奇怪,如此费力修建这段长城,却似乎看不出多大意义:薄薄的墙体根本无法长久站立防守的官兵,纵然诱使敌兵费尽辛苦翻过这窄墙,大约一看之下也会大惊失色,失足掉到障墙背后另一面山崖下粉身碎骨——天险与绝路,在此竟不给人退路,难免感慨修筑者的艰难和设计者的良苦用心。而站在障墙中间低头俯瞰,山竟已这般高耸。生死悬于一线,却不再颤抖不安。大约只有当恐惧被压到极限,痛苦才也会在刹那间化为无法言喻的超脱……
当天空浮出一轮红日,在“望京楼”的前,我终于望见天边那抹艳红。一缕孤寂的晨光,透过东面残缺不全的拱窗斜射进这座双层的敌楼,轻轻抚摸着它清凉冰冷的砖石。
这数百年,光与影在山巅的敌楼里一次次交织出神秘的图案。在静谧无人的空间,没有观众,没有赞叹,却彼此相偎不曾寂寞。也许,那是祭奠这奇迹的舞蹈,也许,那是天地间召唤亡灵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