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透过高拔的古枫群,呈现射状的光缕,穿过浮游的山雾。依山势蜿蜒叠起的石岭,几乎让飘落的枫叶覆盖了,我拾阶而上的脚步,仿佛带着些许的风动,让脚下的枫叶有了疏密的变化。一步一回眸,在秋尽的况味中,前山的水碓岭,成了我打开长溪村珍藏版的背景。
如同长溪水从隐秘的大山发脉一样,戴匡德在北宋初年走进前山时,被一片山光水色所迷醉,成了长溪村的始祖。于是,有山水的浸润,有朗朗的书声,就有 了村庄的丰盈:明清时期,长溪戴氏子孙通过科考,先后有5人中进士,还有廪生、贡生、邑庠生、国学生等多达200多人。一个个曾经的光华,都浓缩成寥寥数 语,录在了发黄的《长溪戴氏宗谱》上……我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进过长溪,山坳如谜,古木遮蔽,鸟鸣绕耳,飞檐的古宅与夯土的墙屋交错,一个枕水而居的村 庄,总贴在我梦的边缘。
登贤里,是长溪人戴大昂、戴大旦、戴大早等八兄弟,在明朝时共同做的一个梦。这个梦让一座雕龙镂凤的牌楼,承载着“人丁兴旺”与“贤知达礼”的梦境。面对七 米多高的牌楼,我努力踮起脚尖,想把砖石上的雕饰看得更真切,但在石灰覆盖的背后,在模糊的字痕里,有关牌楼的人和事,甚至一些细节都已迷失在时光之中。
每次走在登贤里入口,每次凝望着斑驳的牌楼,都让我感触到一种深邃的厚重感,一种牵引神往的魅力。登贤里,刻录着长溪先人曾经的显赫和民间的修为,应是长 溪的珍藏中不可忽略的一页。一次偶然的机缘,在其后人戴开德老人的家中,我见识了一口承接天井雨水的石缸,有雨水入缸后却经年不腐的神奇。褐色的石缸,是 戴开德老人的祖上传下的,四季生长一蓬蓬的苔藓,蓬勃着一簇簇的绿意。
一个有坡度的岔路口,仿佛是对长溪上下村的连接。路边是村民戴宗招家的墙院,墙头的罅隙里长满了小草与藤蔓,让一株百年的桂花树更显生动。我路过戴宗招家门口时,虽然刚刚错过花期,但仿佛还闻到了桂花的幽香。去社公亭的路 上,两边旧居新宅交替,依然遗存着村庄古朴的一面。在一幢老宅的水池边,有一位“好婆”躬身在洗萝卜,阳光把她满头的银发与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,还有皴裂 的手背一览无余。佝偻的身子,安静的神情,缓慢的动作,让我看到了一种坚韧与淡定。萝卜圆硕,萝卜缨青翠,在菜篮、畚箕里散发着纯正的田园气息……
进入视野的社公亭,已是一间路亭与诊所,虽然始建于明崇祯七年(1638年),而我看到的却是在清代重修的建筑:一层,四圈柱,井字梁,南、北僻门,中间通道, 简洁而不失古旧。我很难想象供村人与过客憩息的路亭,原先还藏着长溪村庄民间的信仰——社公庙,供奉着社公社婆菩萨。在久远的年月里,在特定的村庄环境 中,我无从知晓长溪的先人,在这里曾许下多少祈愿,又受于多少恩惠,但这一切都随着过往而尘埃落定。从社公庙、社公亭,到亭内设置村庄诊所,功用发生的变 化并非偶然,却给每一位走过社公亭的人,留下了永久的回味。
社公亭到古宅饭店,民居、铁匠铺、机米厂是路上的衔接。铁匠铺临溪,铺面是新筑的,卷帘门置顶,风箱己被鼓风机替代,而炭炉、铁砧,以及木架上摆着的角铁、 钢条、锄头、菜刀,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。我走进铺子时,铁匠戴正法正在铲磨菜刀,他说自己打了四十多年的铁,虽然铁匠铺一日比一日清淡,但村民和自己还是 离不开这传统手艺。时起时断的叮叮当当声,伴着鸡鸣犬吠,延续、丰富着村庄的日子。古宅饭店门口见山见水,却没有店堂,一间厢房摆着圆桌,隔壁就是厨房, 柴灶铁锅炒出甜津津的萝卜、白菜,酸而辣的腌辣椒,曾在庚寅年中秋温暖过我与友人的胃口。
与水碓岭连接 长溪村头的是“石宝桥”:铁件铆嵌的船头形桥墩,长条大块石板连成的桥面。如果没有村长戴向阳的指点,我很难发现桥靠村庄的侧面,还刻有“石宝”、“乾隆 四十三年建”的字样。遮风避雨的桥亭坍塌了,石宝桥的桥名也仿佛被加了密码,桥石与桥名的来由,己很少有人能够打开。然而,流传村中的“石桥头上看云起, 绿水青山氲绕檐;心神俱佳桥上走,延年益寿九十九”的民间诗句,却从石宝桥切入,把村民经年生活的环境、状态和向往,都概述得淋漓尽致。
古朴的长溪,俨如一本珍藏版的线装书,我曾在不同的年月进行了阅读。我读懂的,或许只有一阙秋词,或许只有几则民间的传说,或许只有部分村民生活的常态,而这些,都是蘸着长溪的一弯清水记下的。